2012年9月9日 星期日

大後方的異鄉菜

前線,是危機與偏離的場域
在此生活並不容易,你永遠無法安心地睡上一晚或著悠哉的仰望星空

這裡沒有方便的洗衣機、冷氣與廚房,沒有舒適的衛浴或私密的個人空間
聲援者在這裡度過了164天,熬過了炎熱的夏天,抵擋了無數次的騷擾

這裡是士林王家

如果你覺得這裡太遙遠
那麼,讓我為你說個大後方的故事:



在外地久了,總會讓人試著尋找屬於家鄉的料理,對於家鄉菜的道地與否總是斤斤計較,因為這樣的味覺體驗有助於建構我們記憶中的家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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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父親來自台灣中部山區的小村落,那裡是個窮困的地方,讀書是離開窮困唯一的路,為了離鄉,父親自初中時便自個兒離鄉求學,十年寒窗終於考取了第一志願的大學,在大學裡認識了的母親,兩人畢業後隨即進入職場打拼,順著70年代的經濟起飛,經濟狀況稍有好轉,兩人決定結為連理,一起咬著牙揹起貸款在台北落地生根。幾年後,出生了,父親為了家人而更賣力的工作,儘管工作漸漸步入軌道,收入逐漸穩定,但回鄉的次數越來越少,回家的路也越來越遠。對於來說山上的老家是個陌生的地方,對於那裡的兒時記憶大概就是蜿蜒的山路和暈車的不適。特別是進入國高中之後,面對龐大的課業壓力,再也沒有和家人回去,直到考取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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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13日,阿迪離開台灣,回去她的家鄉—印尼。她總是用靦腆的笑容面對青的家人和陌生的環境,阿迪三年前來到台灣,是家中雇用的第二位外庸,負責照顧山中年邁的爺爺和奶奶,爺爺輕微失智,奶奶則是行動不便,因此阿迪必須負責兩個老人的生活起居以及山中的基礎農事⋯⋯
初次來到台灣,阿迪只能用笑容遮掩自己的徬徨與不適,來到深山裡,孤立無援,沒有同樣處境的移工讓她有個照應,這裡的一切得重新學起。灶腳裡,一群媳婦圍著阿迪,教導她如何燒一手台灣家常菜,大家妳一言我一語,夾雜著台灣話和普通話,阿迪總是以笑容回應。過了一年,阿迪仍然不知道炒菜有時得加些水,避免燒焦,沒有人知道她是不夠聰明還是因為語言的隔閡而弄不清炒菜的眉角,端上桌的,是大家都陌生的異鄉菜,在的眼裡,或許只是不習慣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交通不便的深山中,阿迪沒有超時工作的憂慮,除了照料老人家的三餐和整理環境外,其餘的時間就是陪著老人家們在三合院前聊天。陌生的語言圍繞著,阿迪似乎只能望著周圍的山還有蔚藍的天,遙想遠方的故鄉。要能這樣的規律生活似乎也要有一番能耐,山中娛樂少,不少人染上小賭的習慣,辛苦掙來的錢總是花的一毛也不剩,阿迪自己倒是有一番本事,初上山林時,只跟雇主要了張電話卡,一年之後也只不過委託了一只MP3隨身聽,如此便能打發時間!
2010年初,的爺爺過世,山中的雜務又少了一半。奶奶則是節儉過了頭,有時候就這樣坐在客廳裡發呆,連電燈也不點了,阿迪就這樣陪著。
阿迪啊!阿迪啊!」老爺爺失智時還知道這樣喚著,因為他知道阿迪是唯一會回應他的人吧?不知道阿迪的全名,老爺爺亦然。阿迪回去了,但卻從來沒有吃過她燒的印尼菜,或許她會燒一手道地的印尼好菜吧?這麼想著‥‥‥。
上了高中後便鮮少回鄉,不知不覺中,親戚的稱謂一個也記不得了,回到山中是多麼不自在,是如此,阿迪亦然,三年的時間過去,就這樣彼此擦肩而過。少了家常菜,少了人與人、家屋的互動便失去了對於家的記憶,山裡,誰也留不住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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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生活一如所有中產階級家庭的孩子,不需特別為生活困擾,可以念大學、讀研究所、可以出國旅遊深造、可以談戀愛、可以選擇自己的人生,不同父母,得為了掙錢而離鄉,為了生活而被迫移動,她無需思考移動、勞動與全球化的關係,這裡是大後方,原本,這裡不會有任何漣漪,一如的成長記憶,是如此平靜、安穩,但隨著家人年邁,這裡便多了一面鏡子–阿迪,映出了父母年輕時的樣子,若不是阿迪永遠不會知道台北車站的移工來自何方與北平西路上美味的異國料理–GADO GADO

每逢假日,台北車站總是聚集了許多移工朋友,他們是全球化的極致呈現,他們變賣家鄉的土地與牛隻付了高額的仲介費來到這裡爭一口氣,公共空間是他們逃離工作場域唯一可去之處,他們佔領了你我後方的日常路徑,但請別為此憤怒!因為他們照映了我們來此開墾的先民,也為我們映出未來的路,在這片土地上,我們同樣是流浪的人兒,在此料理異鄉菜。


這裡沒有怪手,沒有走路工的騷擾,但卻一點也不寧靜!壓迫可能出現在每一個家庭與公共場域,發生在任何種族、性別與階級,這裡是大後方,一個平凡的中產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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